【2016行動回顧】巨肺下的遊行

撰文:洪敬媛


有一種霧,不冰涼、不會結成葉上的露珠、不會如雲層層湧動,它只是一層灰白色的膜,遮住我們視線、填塞我們的呼吸道、滲入我們的肺──它是霧霾,空氣中的懸浮微粒,無所不在的PM2.5。

2015年12月底,我與台灣青年氣候聯盟的夥伴們,一起參與反空污大遊行,這是我第一次為了某些理由站上凱道。

集合時間未至,然而全台關注PM2.5議題的環保團體早已在環保署前的街道現身,地球公民基金會、主婦聯盟、彰化環境保護聯盟等等,無不四散在人群裡。各家環團揮舞巨大的布條與旗幟,五彩斑斕、豔麗奪目,然而所有人都戴著口罩,面無表情,眼神戒備地看向遠方的車水馬龍,如士兵等待出征。黑壓壓的群眾裡,一股相同的憤怒在空氣裡灼燒。

待遊行時間一到,戰車(廣播車)將人群平分成前中後三段,人龍開始緩緩行進。戰車上的人對廣播器喊叫:「減碳除霾,保護小孩!」大家接續口號,扯開喉嚨回應:
「減碳除霾、保護小孩!」
「減碳除霾、保護小孩!」

身旁有位穿著環團衣著的父親,激動地舉起戴口罩的女兒,直起的手臂打顫,小女孩好奇地張望四周的人群。

這次我們除了帶了反空污的看板,還扛起一顆荷蘭藝術家製作的巨肺。巨大的肺灌滿台北的空氣,吸引了眾人的目光,我們將充氣肺扛過頭頂,高舉前行。站在巨肺之下,台北的天空呈現一片奇怪的粉紅,人群的叫囂輾過台北車站,路旁的車潮與行人帶著漠不關心的好奇,對我們行注目禮,而我們依然嘶吼著。

午後的陽光轉烈,李遠哲先生也加入了這場遊行,他跟著巨肺,目光炯炯。遊行隊伍開始散出小聲的議論。
「是李遠哲耶!」
「真假?拿過諾貝爾獎的那個人嗎?」

在某一次汗水淋漓地回頭裡,我看到李遠哲還在後頭,但他身旁有人正在和他合照,那人的笑容燦爛。我突然感受到手上充氣肺的重量,而且越來越沉重。我忽然出現一種錯覺,彷彿我回到教室,高舉著手,有話想對老師說,然而老師埋首講課,完全忽視我。

戰車上的人輪流替換,隨著時間的推移,語調也益發激昂。身旁的夥伴突然問我:「要不要上戰車說幾句話?」還沒等我回應,他已擠出人群,登上戰車。逆光下,他的身影黑得透亮。

隆隆地聲響已在我面前糊成一團,透過口罩,我依然嗅到戰車燃燒不完全的廢氣,街道擁擠,人群的焦躁更顯壓抑。戰車上,他三番兩次的向我招手,然而我的腦袋一片空白。

最後我依舊站在巨肺之下,揮汗如雨,最後順著人龍滑入凱道。各環團開始放置標語與道具,我和幾位夥伴也終於垂下麻木的雙手。大家等待已久的媒體姍姍來遲,人群在遼闊的凱道上開始漫溢。

一個瘦小的舞台在總統府前撐起,大家開始歌唱反空污的歌、與記者對談,環保團體激動地揮舞一個巨大的口罩,告訴記者空氣品質太糟,因此現在要為總統府戴上口罩。攝影師無不擠上前,搶到最佳的角度按下快門。

環保團體急切地對記者說明這次遊行的訴求,揮舞大口罩,而潔淨的口罩後,半遮的總統府一臉無謂地矗立。我不禁想,廣播聲音再大,傳得進守舊的門窗嗎?人群叫囂再淒厲,傳得進追名逐利的長廊嗎?

喧亂的群眾裡,我和各個環保團體的夥伴一起燃起怒火,一起咒罵不公不義,一起談論空污對健康的殘害,一起找到良心的意義,但這團怒火的邊緣,卻觸及冰涼的空氣,一大團冷漠,這些混雜置身事外的傲慢,漸漸稀釋人群的聲音。

天色漸暗,群眾也逐漸疲倦,我突然想到我應該在戰車上說什麼了,不、我不必站上戰車擊鼓吶喊。我只是想安靜地說:「盡情仰望吧,藍天就是上天賜予我們最美的祝福。

如果有一天,空氣可以是沁甜的;如果有一天,我們可以毫無憂懼的出門;如果有一天,那天我們都愛上藍天。 

分享本頁